高雄近年來投注了極大的心力在電影創作的發展上,相較於熱熱鬧鬧的城市行銷,以觀光價值為取向的「黃色小鴨」展覽,投資電影(尤其實驗性質強烈的短片)其實並無太直接的經濟效益,然而,剛剛落幕的高雄電影節今年首播了十部短片,這些屬於「高雄拍」計劃的電影,僅要求導演在作品中置入高雄的影像,但卻不限都市、田野或是山地,如此影像涵蓋了各式各樣,或許鮮為人知的「高雄風貌」。從這次的投資成果,即可看出政府對高雄文化資產的重視,目前「高雄電影館」擁有這十部短片的版權,日後除了會繼續在館內放映,也有機會將影片推薦到國外影展,增加國際藝術文化的交流。
廢墟、古物、老照片、聚落、小人物等美妙題材,對創作者而言總是洋溢著時間的香醇厚度,並散發著往日回憶的神祕與傷感。它是慈祥長者坐在大樹下和晚輩娓娓道來的歲月故事,亦或是史料記載之外的蒼茫失落。歷史的傷口、亡者之遺物、人間的真實面容,以及伴隨巨大事件洪流所帶來的強大意念,促使創作人和觀影者共同注視著高雄歷史的靈魂,且重新思考人生的軌跡。
「高雄拍」系列的十部短片類型可說是大相逕庭,巧合的是,其中有幾部充滿著濃厚的歷史時間感,它們既有跳脫劇情敘事的成分,卻又不失普世易懂的故事性。從鄭立明導演的《尋找木柵女》談起,鄭立明透過19世紀攝影家約翰.湯姆生(John Thomson)所拍攝的高雄古老照片,企圖解放歷史之魂。試想像19世紀的外國攝影師,背著沉重照相器材與易碎的玻璃底片,遊走於高雄鄉野山區拍攝原住民的情境。為了再現湯姆生的攝影形式,導演找一位化工老師的朋友幫忙,由於顯影屬化學領域,他們研究出百年前的藥水成份,玻璃濕板攝影所使用的「火棉膠」在現代電影化妝時常會用到,導演透過管道調製出那鮮為人知的古老配方,而後便實際嘗試拍攝,這一段辛苦的再現歷程是以紀錄片形式呈現。另外,片中也模擬了湯姆生拍攝一位懷抱嬰兒的平埔女性,視覺遊走於相機內外,相機內部的成相倒立,再加上影像設計的安排,觀眾只聽見啼哭不止的嬰孩,哄著孩子的母親,歷史場景在此鮮活起來,宛若默劇的演出也別具趣味。《尋找木柵女》當初以「跨類型」提案,影像中包含許多實驗性的元素,既是紀錄也是戲劇演出。然而拍攝此片的核心,依然是鄭立明對原住民文化的重視,以及對歷史生成真實性的思考。
同樣具有歷史感的作品,黃明川的《夢非殘影》透過高雄的收藏、藝術家木殘(陳茂田)的口述歷史,還原地方人文及藝術家的生活。在短短廿五分鐘影片裡,剪輯了導演十來年陸續紀錄木殘的精華。藝術家藏有大量人偶,包括神像、機器人、市松娃娃、歐式古瓷娃娃、非洲木偶等各式公仔,數量多到彷彿遊樂園。片中拍攝到木殘將他收集的機器人一隻隻啟動,創造出有如《玩具總動員》般活潑歡騰的畫面,藝術家可愛的心性藉此表露無遺。「收藏本身即意味著死亡,那麼在死亡過後呢?」黃明川提到,木殘後期的創作常使用戲謔手法展現一種超現實精神,把東西重新組合而產生另一種全新的意義。藝術家改造其收藏,絲毫不心疼地再造作品,片中可看到他把高價古董雕像的頭剁下,再將別的物件拼裝上去,那與他早期的文人創風格大有不同。或許是面對親人驟逝後的悲慟,讓木殘改變了對人生的想法,但在片中他就是一位可親的、玩心十足的藝術家。
趙德胤的《海上皇宮》同樣散發著地方歷史的滄桑性格,他拍攝關於一位移居高雄之外籍新娘的實驗片,女主角吳可熙飾演想逃回家的緬甸新娘,歸鄉之路的奇遇牽引出高雄沒落的一面,而王興洪則一人分釋兩角,分別是僧侶以及女主角的幻想伴侶。片中場景多座落於駁二特區、公園路五金街以及港口,在現代科技發達的世代,過時的五金拆船業不免走向衰落的命運。趙德胤特別提到港口的故事性令他著迷,他們到高雄港區參觀時,曾發現柱子上貼著有趣的傳單,上頭畫了個人,寫道:「你的船與人若曾在菲律賓被扣留而靠此人贖回的話,要提醒你他是個騙子!你被詐取的錢財我能協助贖回,只需抽取兩成作費用」。從中便能看到許多劇情元素,甚至也足以發展成電影,趙德胤如此說道。在實驗意味強烈的《海上皇宮》之中,觀者仍能感受到導演強調故事情調的意圖。
身於都市之中的沒落區域,似乎特別容易從中發展出傷感的故事。李佳玲導演的《蜉蝣》可能發生在任何地方,但它最後藉著高雄老眷村來抒發憂傷情懷。導演感性地表示:「很多場景值得被保留下來,我們選擇了高雄左楠的宏南社區,裡頭尚有許多日式老建築,我們詢問一個先生,他從小在那裡長大,現在卻負責批公文拆房子,他得知我們要在那裡拍片時,幾乎眼泛淚光希望我們為那裡留下紀錄,因為那裡是他的家!」在眷村場景之中,導演道出沉重的生命故事:余東深愛的妻子病逝,他將妻子的手機作為陪葬物,不料到在某種巧合中,原本在棺木裡的手機被賣到二手市場,而被身患重病的少女曉君買走。余東因為想念妻子,忍不住將他想說的話傳訊到她的手機,少女在輾轉間收到簡訊……故事帶出「想死」與「想活」兩人之間的碰撞,死亡這件事每個人都無法避免,老建築某種程度可說是上個世代的遺物,導演希望觀眾能被影片中的場景及人性所觸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