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文中,筆者將目光聚焦於村上隆策劃的特展——村上隆,希望藉由日本的文化遺產「琳派」,為近代廣受西方影響的日本文化帶來新的活力。下文將嘗試以藝術史研究的態度,將村上隆眼中的琳派和LV集團合作的商品平行陳列,經由對比的方式,討論村上隆商品中隱含的「文化」、「美學」、「品味」等抽象的附加價值。
這些附加價值反映出村上隆妥善運用的「轉化」技巧——超越原有做為物品的功能,使得文創與藝術在他手中成為模擬兩可的現象。筆者認為,村上隆的作品實為一把銳利雙面刃,有望為眼前僵化的文創政策,切出嶄新的方向。
村上隆述及的「琳派」源自於日本18世紀初期著名的藝術家——尾形光琳(1658-1716)。琳派代表的是由一群手工藝人組成的團體,以尾形光琳為首,為當時新興的中產階級服務;他們在首都有一個特定的作坊,類似當代的工作室,對外接受各類中產階級委託的訂單。
由流傳至今的作品來看,大多是與文具、茶具有關的設計,還有為了書寫特別製作的紙張,以及較具裝飾性,有時甚至可當作隔間屏風使用的特製和服。
琳派的設計多數經由作坊以通力合作的方式完成,其中最負盛名的合作首推宗達(光琳之師)和光悅製作的四時花草和歌集。在此,宗達擔任的是底紙背景的著色工作,光悅負責書詞。讀者在逐步展閱的過程中,品味詩詞的內容以及切合詞意生發的各類花草植物,透過誦讀的語氣、聲調的高低與紙面上書畫相間的配置穿插,有如置身一場和諧的交響。
琳派設計廣泛受到推崇的原因,同時在使用功能中快速地顯現出來;此時,參與閱讀的觀者,或將不自覺發現到,自己正迅速被納入,成為整個創作過程的一部分,並且在過程中扮演了積極主動的角色,觀者鑑賞的彈性很大,可按自己的主觀加以拿捏,從哪一段開始,在哪一段落腳暫停。
由光琳設計的硯盒同樣展現了邀請觀者參與的意願,硯盒的母題取自日本英雄神話中的象徵物「鳶尾花」,上半部傾斜程度誇張的小橋配合持手開盒的姿勢,有意往外偏移。在使用硯盒的過程中,光琳刻意不讓英雄在畫中現身,光琳將英雄延伸到硯盒以外——即使用人的身上,當目光觸及硯盒的瞬間,彷彿已自覺將歷經一場頗為神聖的事件。如此用心的設計,想必讓觀者會心一笑。
然在西方的藝術家眼中,他們關注的並不是使用對象者與創作者間的互動關係,他們更有興趣的是,琳派藝術品中對於和諧氣氛掌控,最後發揮在實務設計上,他們以合理的、幾乎一絲不苟的線面排列組合,表現他們理解的琳派程度。然與當初參考的原形將較,LV行李箱採用過分僵直的直線,已不復見琳派那語帶溫柔的線條,彷彿自內散發一股溫度,渴望獲得雙手不停撫摸。
再由此角度觀察村上隆為LV設計的「Eyes Love」系列,在消費者手中,往往簡單一個開啟的動作都有可能與自我主觀的經驗相結合,產生意想不到的互動。這就是村上隆對於琳派設計觀念的再轉化,轉化成自身成熟的語彙,化為無數個眼睛,猶如和歌集中的字句,或硯盒中緩步向上的小橋,不斷去探測觀者侵入的意願。
透過「眼睛」這一村上隆創作中經常用的語彙,我們遂得以窺見村上面對於歷史遺產善於擇用的一面。村上隆的擇用,有別於前述西方學習日本藝術往往訴諸表面,他在意的是,是否這件作品經由反覆觀看、使用後,還能和當事人某種經驗相連接。
這時藝術家要做的,就不一定是要完成某件作品了,而是要創造出一個可以自由聯想、生發的氛圍,對村上隆來說,眼睛就成為了其中不可或缺的元素,但也可以在任何場合中出現,因此村上隆在創作了以「Eyes Love」為主題的裝置藝術之後,又同時推出為LV設計的「Eyes Love」包款,再度拉近與觀者的距離,兌現為大眾而作的主張,進而模糊了文創與藝術的界線,為讓村上隆帶來雙面魅力,自信地遊走於藝術與文創之間。
村上隆的與LV合作推出的各類包款,比起國內大部分的文創產品,一旦與使用者發生關係,使用後,兩者將產生截然不同的體驗,村上隆的設計無疑提供了一種無形的氛圍,氛圍屬於一種看不見的風格,消費者願意花大錢購買村上隆設計的名牌包,或者大力排擠村上隆設計的名牌包,無異都是受了氛圍所感染的癥候。
感染村上隆的癥候一則喜,認為自己同時擁抱了文創與藝術,因而美化了生活;癥候一則憂,擔心藝術為文創所同化,美術館最後勢將成一家超級大的精品店。如此,則村上隆的雙面特質更像是一把銳利的雙面之刃,今年文化部大刀闊斧地成立了,是否政府也注意到了這一把村上隆的雙面之刃,所代表的新銳的活力,取代過去以來僵化的文化政策,切出一道嶄新的方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