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相識者分享彼此過去的記憶,通常是維持後續友誼,重要的相互參照系統。初次造訪陌生城市,也必然要透過回顧其歷史文化,撫觸其記憶肌理,以型塑個人的城市印象。
記憶是靈魂最神秘的紋身
小時候,家旁有一棵高大的蓮霧樹,我經常攀爬嬉戲其間,那是個孩童得以安然自處的個人天地。多年以後發現,這段人生經驗轉變成特殊的記憶烙印。如果,每個人都有個獨立於天地間而泰然自適的特殊所在;那麼,兒時對特定某處的記憶,必然扮演著關鍵的角色。一如家前那抹山的線條,變成心目中無可取代的線條美的原型。
這種俯仰天地的自適,和自小家庭、學校教養裡的客家山歌、唐詩宋詞,以及日常裡經驗的典俗祭儀等文化世界接合,構築了外在自然和內在精神共組的多維空間;同時,型塑了個人文化的視野和意志。往後的人生裡,每逢遭遇困頓、迷惘、無奈、絕望時,這個視野和意志便在現實世界之外,另行開展多個精神空間,將藝術之眼逼視下的人生悲喜,幻化成可供笑看的審美對象和可供神遊的詩意世界。
上小學的路上,有另一棵種在記憶深處的樹。精確地說,應該是一棵長在半山腰,根的一半緊紮山壁、一半暴露在外,根下形成天然洞穴的大樹。洞穴內立著一個小小墓碑,家族女性長輩偶爾前往祭拜。根據傳言,祭拜的並非樹靈,而是漢人和「異族」械鬥中慘遭殺戮的異族亡靈。當時有個現在聽起來非常政治不正確的名稱「番婆墓」。那是年幼的我,第一次和「異族他者」的遭逢。這個相遇,和平日公車站候車室裡,與賽夏族紋面女子的目光交流,共同為我的童年譜寫了一闋關於他者的樂章。
和「番婆墓」有關的一切,在家族長輩的記憶裡,自動塵封成一個「黑洞」,任何詢問都在問句未完成前便被迫消音。低調的祭拜,或許只是一種贖罪。和這個低調祭奠形成對照的是高調的「義民爺」祭典。台灣客家族群重視的「義民爺」祭典,祭拜的是在地方械鬥、民變和戰爭中,因保衛家鄉而犧牲者。這兩個高低調反差甚大的祭儀,在孩童期的我的心靈視域裡,形成神秘的雙重視角,一個向外聚焦他者,一個向內凝視自我,以兩部合唱和互為光影的敘事語調,在記憶中發酵成審視他者/自我關係,或思考主/客體關係的內在視點和倫理基調。
個人記憶,和所屬社群對記憶的保存、呈現和傳達有關,文化都是透過或精巧或樸拙的方式,刻意保存與精心傳承的記憶。藝術,在此間扮演著關鍵的角色,藝術家們所抱持的心靈意志、內在視點和倫理基調,將主導著一個地方的文化記憶與發展方向。
藝術勾勒的一道記憶風景線
當歷史記憶被擠壓成教科書裡薄薄的、扁平而僵固的一頁,藝術作品呈現出的細膩繁複的層次和千變萬化的情感,為城市記憶開展多維的舞台空間。藝術家做為一個時代的目擊者、對已逝的過去和可能的未來的想像者,他們透過荒誕、幽默、批判、嘲諷、深情、冷酷、狂野、靜穆、暴力、悲憫、優雅……的藝術視角,將記憶打造成對應現實的心靈劇場。不同時代的藝術家,為一個城市留下了獨特的時代印記。穿梭時代疊加的藝術印記,共同編織了城市的記憶密碼。
第九屆上海雙年展特別展「中山公園計劃」在漳州,以「城市記憶」做為主題,集中討論漳州中山公園及其周邊老城區以及新規劃區碧湖,所共同呈現的城市記憶。台灣藝術家作品展示,意在呈現城市記憶的參照與互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