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紀錄片當中,導演一直希望能夠找到任何一張當時的照片,去幫助人們回想:「雖只是一張照片,不夠證明當時的殘酷屠殺行徑,至少,它可幫助我們回想,重建,那段歷史。」那三年半的所有非官方影像幾乎全毀,我們所能想到可以記錄所謂「當下」的各種技術,都人為地消失了。
失去一切之後唯一留下的「存在」
紀錄片的記錄功能被挑戰,沒有照片,沒有「真實的」影像,最重要的,沒有人。沒有人,亦即連對象都失去,只剩下蒼白的記憶。為了能夠訴說故事,導演利用了「再現」作為他的主要創作。上萬個泥偶,以導演記憶當中最質樸、卻也最憔悴的形象,表現了茫茫的群眾,配合著如同兩個世界般的殘餘官方影像,最終表現的是導演娓娓道來的「記憶」。電影裡最真實的、從歷史而來的就是導演本身,以及他所帶著的關於「紅色高棉」的回憶,他的「存在」是在失去一切之後唯一留下的,這部紀錄片就是導演的部分自傳。
正因為是自傳,整部電影都瀰漫著悲情,就像是觀眾與導演一同陷入了悲慘的過往而不可自拔;過往我們對於紀錄片能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多元觀點,或者是導演/創作者會抽離情境而做到客觀,又或者有極為強烈的主觀意識並試圖去證明等等,在這部電影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。導演的旁白如同一篇散文,細數昔日,他對於當時生活的感受很深刻,透過電影,透過這「遺失的映象衍生的探索」去表述歷史;他沒有分析那樣的時政如何來去,亦沒有謎團待解,而只是將他所看見的事實呈現,平鋪直敘。
對外界而言,柬埔寨除擁有吳哥窟美景外,再無其他顯著印象,這個國度似乎空泛得令人遺忘。我曾在關於亞洲文化的論述中認識了「紅色高棉」這個名詞,一時好奇而查詢了其所代表的意義,而為所得到的資訊感到震驚;在《遺失的映象》入圍第86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時,我希望這個國度之不幸能有更多國際的能見度。但我發現,我們對於柬埔寨的認知,實在太少太少。
走出悲情仍是漫漫之路
《遺失的映象》是一個劫後餘生的紀錄,但給予外界的資訊也僅僅是如此而已。導演在1979年逃離柬埔寨,輾轉從泰國到法國,因此本片的旁白是法文(另有配英文版),其後在1990年回到柬埔寨。這中間導演也有拍攝其他關於柬埔寨的電影,但從《遺失的映象》來看,他並未更多地去談柬埔寨這段歷史的遺留問題,而只是描述一段回憶而已。這可能有導演自己的創作原因,但就讓我們作品的資訊僅僅停留在被動的接收上,同時又掉入情緒化的情境當中。對於柬埔寨的一種情緒化,我也在上個月甫出版的《柬埔寨-被詛咒的國度》裡看見,即使是已然深入觀察與考察柬埔寨30多年的作者喬˙布林克里,本身是同時是新聞界重要人物,他的筆觸仍然是「充滿了如小說的片段」,光從目錄的標題都可以看出作者的主觀意識,像是「野地仍有白骨哭聲」、「政府是全國最狠的惡霸」或是「我們的傳統是貧窮」等等,也許我們可以解釋這是一種引人入勝的下標題法,但更多是表示了作者對於當地人民在慘淡歲月裡的生活的悲憤心理。
潘思禮和布林克里帶給他們的觀眾和讀者的,在目前都還是相當淒慘的柬埔寨的形象。這種認知一方面是外界對這個國度的認識實在太少,只有零星的報導將之視為新的投資致富之地;另一方面是這個國度的生活改變乏善可陳,甚至已然退回到「紀元零年」:「中國元朝的周達觀在十三世紀末出使到柬埔寨,他看到人們以竹蓆為牆,棕櫚葉為屋頂,在戶外生火,用瓦鍋煮食,『就地埋三石為竈』,本書作者所見仍然一樣,千年真真如一長夜。」這個國家的歷史瞻前顧後都還沒能找到一條出路,而大眾生活與古代差異甚微,未來在何處?目前仍是僵局。
《遺失的映象》為外界開啟一個窗口去認識這個依然需要希望的國家,一個尚待注目之國度,其中之殷鑑當為文化、歷史及人權工作者等持續發掘;導演以泥偶取代人的形式是藝術,也是重新看待紀錄與詮釋的方式,也提醒我們不斷思考「人」的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