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藝術是以線條為特徵，而且不同於西方的線條。西方藝術是以團塊為特徵，雖然西方也以線作為藝術表現，但它不具備中國書法線條的多樣性與豐富的內容性。中國書法線條的特性，簡單說就是「線性」。擴充的解釋就是包含線條的點畫、結構、章法。如果再把它細分就可以分成線形、線質與情性。線形是書法的外在形式，線質是書法的內在形式，而情性是貫穿書法藝術的基本元素。因此書法線條，別於西方線條的主要差異就是書法本身的「線性」。中國藝術的象徵思維和意向性、情感性的形式表現，使中國藝術選擇了以『線性』來傳情達意。

中國古代的哲學、美學思想尤其是『尚簡』、『會意』、『重神』的審美趣味與中國古代「線的藝術」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繫。中國獨有的毛筆、墨、紙等藝術創作工具是營造『線的藝術』最重要的物質基礎和技術手段。書法就是把這種「線的藝術」高度集中化、純粹化的藝術，為中國所獨有。

中國古代藝術的線具有情感性、象徵性、意向的自由性，在不同的『線的形式』的歷史變化中，體現出時代性和民族性的不同意蘊，同時中國古代藝術的線從粗燥到精緻、從簡單到複雜，直至形成蔚為大觀的線條語匯等，都表明了『線的形式』和『線的結構』經歷了一個自然的歷史發展過程，是從原始摹仿到幾何紋飾，最後演變成意向性的抽象符號，終於使線成為一種『有意味的形式』。這種有意味的形式，是基於書法獨特的『線性』特徵，才能構成最獨特的形式特徵。

書法的三大要素：用筆、結字、佈局，而統攝這三者的一種更重要的元素，就是「精神性」。它不等於文字內容的精神性，而是抽象點畫與抽象構成中的精神性，這種精神性也是構成「書寫」與「書法」的最大區別。

中國書法在線條上的斷續與行止筆法的抑揚頓挫，可以視為特定的情感下生物節奏留下的痕跡。從事書法創作時，心理狀態和情緒變化，會產生很大的影響。心情順暢時，縱情恣意筆筆有神；情緒不振時，即是筆下有形，卻顯得貌合神離。《書譜》中所謂「五乖五合」涉及情緒的部分：神怡務閑、感惠徇知的契合，與心遽體留、意違勢屈的乖離，就是明顯的例子。可見書法筆墨形式與情感特徵的聯繫，正是書法藝術中可感可悟的共性所在。

我們觀察歷代書家都各有自己的面貌，人人有自己獨特的形質美。王羲之父子的書法有不同的形質美，顏真卿、柳公權的書法也有不同美的形質，宋四家蘇、黃、米、蔡無不各異形質，各逞其妙。所以形質就是一種形體，包含線條的外在長、短、高、下，也包含線條的胖瘦、肌理（材質）。但一個書家的深層內蘊特質，以及生命力、故事性、情性的喜、怒、哀、樂，則歸屬於氣質的範疇。中國書法的線條與一般的幾何形線條不同，也同為如此，中國書法藝術就是線條的藝術，它包含了複雜的意義：從線條最微小的分子，到線條組成之間所有相關的可能性，都包含在內。通常我們談書法會從點畫、結體、章法、墨蘊來說明，就已經透露的書法的線條具有從微觀到宏觀的屬性。

利用線性的特質中的流暢性、線條的故事性、線條的情緒性，也就是線條內的全部運動形式加上線條外在形式的總合，藉書寫過程中舒發感情與內心深處的悸動。基本而言，對於線條的敏感度及作者的情性抒發、對線條抽象感悟的能力的考驗是不可或缺的。它與符號趣味之不同主要是仍然以漢字為創作依歸。

中國書法以漢字為表現對象，這一特點決定了書法藝術的視覺形象。它不是具象文字，而僅僅依賴點畫組合用來表達意思與情感，這種藝術當然我們可以稱它是一種抽象藝術。書法就是以線條來凸顯其內在表現，因此我們可以體會書法的線條的包含萬象，以及細膩的程度。

 

※本文摘錄自黃一鳴：〈古典線性與現代思維〉，收錄在《觸感‧黃一鳴作品》，臺北：黃一鳴出版，2009年12月